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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:第 30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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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些事情與上一世不一樣了。

一直到這個冬天過完,太孫都還活得好好的。

賈元春做了九九寒梅圖,每一九畫一瓣梅花,畫完時剛好開春。

春分那天,皇帝將太孫放出來了。

皇後的病也好了,連著幾天見了許多誥命夫人,以及與吳家沾親帶故的女眷。吳女史來小院的時候,臉上帶了點明顯的喜氣。

小馮氏飯量也增多了,昨日午膳用了兩碗飯,喜得嬤嬤直念佛。眼看著臉上仿佛也長了肉,看起來紅潤些了。如今見了賈元春也不再跪著求她去看太孫了,安安靜靜笑著,很有幾分滿足嫻靜的樣子。

到處都是一派春回大地的景象。

朝中、後宮各處關系都緩和了許多。

北邊與西邊都不太安定,隱隱要起戰事之感。

暮春時節,蒙古使節來京,為他們年輕的汗王求娶□□公主。

皇上歡迎了蒙古使節的到來,但對他們的請求沒有回覆。宮中現在唯一待嫁的公主是周貴妃所出,年方十二,自幼體弱,皇上很是疼愛,想來是不舍得。蒙古苦寒,外嫁的公主多半二十多歲就沒了。

夏天的時候,蒙古三部結伴來賀,各自求娶公主。

朝廷現在要用蒙古各族抵禦西北蠻族,對三部所求沒有立即答應,卻也沒有拒絕。

轉眼又是一年秋。

這次秋狩,皇帝興致似乎很好,還帶上了太後、周貴妃、嫣貴嬪,又點了四位女史一同。異姓王及其家眷與一些欽點大臣也隨行。

賈元春接了旨意,收拾了行囊,猶豫了一刻還是將當初那落了珍珠的珠花放入包裹。

過了小半月才起行,同行伺候的如梅與如慧都在。

她們比皇帝要先行,到了秋狩場,安營紮寨,都安頓好後,又過了三天皇帝等人才到。

草原不比宮裏,許多規矩無從遵循。

比如帳篷的安置,完全就按照皇帝的心意來。

所以嫣貴嬪的帳篷反而比周貴妃的離皇帝還近。

太後喜好清靜,所以她的帳篷是離中心處比較遠的。

女史各自跟隨宮主位安置。因皇後沒來,吳女史便同周女史住在一處。

賈元春與周、吳兩位女史聚在一起時,謝鯉常常都不在。

這一年,賈元春基本見不到謝鯉的人了。她是越發忙了,太後離不了她,年前更是將慈安宮宮務交給了她。謝鯉有時忙得恨不能變出個□□來,自然沒時間到賈元春這兒來閑話玩樂。況且經過那次醉酒之後,倆人照面氣氛總有些奇怪。聰明人話不用點破,謝鯉沒有來解釋那天是真醉了,賈元春也沒去問她醒了之後可還好。

草原上的秋天當真美。

藍天高遠,幾縷纖雲仿佛是托舉著藍天,讓它越發高了去。

賈元春立在嫣貴嬪處帳篷前,手搭涼棚遠望。

玉棗頭上戴了個花環,手中還抱了兩大捧鮮花,一邊笑著一邊往這邊跑過來。

她穿了長裙。宮中是不許宮女這樣穿的,但是到了草原上仿佛一切規矩都放開了。

長長的綠色裙裾擦著墨綠色的草地,玉棗跑得兩靨泛紅,及到賈元春跟前兒才放緩了步子,歡快得同她打招呼,將左手的那捧火紅鮮花遞給她。

“你瞧,你瞧,竟有這樣紅的花兒,火一般的!”玉棗把花舉到賈元春面前,“喏,你聞聞,可香啦。”

賈元春笑著接過花來,放在鼻端深深一嗅,一股甜香。她笑吟吟得把花抱在懷中,謝了玉棗,叮囑她,“這花你自己收著,不知道什麽名目,可別往貴嬪帳中亂放。”

玉棗大感遺憾。

賈元春打量著手中的鮮花,如果她沒料錯的話,小馮氏該是有孕了。她帶了花回了自己帳篷,如梅在收拾東西,如慧去提水了。

賈元春挺喜歡玉棗采來的花,也愛這香氣,想著做個花瓣枕頭,一時起了玩心,讓如梅去問了玉棗在哪兒采的,便帶著如梅去了。

倆人采了滿懷的花兒,回去路上,賈元春一眼看到有些許熟悉的女子身影進了皇上帳篷。她不由停下腳步。

不一刻,那女子又出來了。

“你看那人,”賈元春示意如梅,“像不像如蘭?”

如梅伸長脖子望了半響,楞楞道:“她怎得從皇上那兒出來的?”

當初如蘭從鐘粹宮除名後,便無消息。賈元春是沒問過,如梅卻問過掌事,連掌事都不知道她去了哪兒。如梅為此擔心了好一陣子,前些天才將將忘了這事兒,不合在這兒見著了。

“女史,奴婢有句話想問她。”如梅急切得望著賈元春。

賈元春接過她懷中的花,“快去快回,我在這兒等著你。”

如梅拎起裙角飛快追去。

賈元春一人捧著兩人份的花,幾乎把臉都給遮住了,呼吸間盡是花的甜香。她此刻站在離皇帝大帳一箭之地,不一刻便有巡邏的護衛走了過來,打量了她兩眼,橫眉問道:“你是什麽人?”

“我是鐘粹宮的賈女史,與侍女同去采花。方才侍女有事暫且離開,我在此處等候。”賈元春條理清晰得一一道來。

那護衛換了顏色,但是皇上安危不是小事,他恭敬道:“原來是女史。我等職責幹系皇上安危,此處不可留人,”他又看了看賈元春滿懷的花,商量道:“我找個兄弟送女史回營帳如何?”

賈元春正覺得雙臂發酸,聞言笑道:“如此甚好,多謝您了。”又道:“若是等下我侍女找來,告訴她自己回去即可。”

兩人正在說話,不妨旁邊踱來一人,靜靜聽了一會兒,此刻笑道:“侍衛要守護皇瑪法,豈可輕離所在,我來送賈姑娘回去吧。”

不是別人,正是靖親王世子永瀝。

那侍衛豈是不看眼色的,忙一疊聲應著走開了。

賈元春從大朵大朵的紅花後探出腦袋,望向永瀝,只見他穿了一身天藍色騎裝,別無出奇之處,只腰間系了塊夔龍玉佩彰顯著身份。卻顯得風度翩翩,英姿勃發,讓人想起“白馬配金鞍,聯翩西北馳”的少年來。

永瀝接過賈元春懷中半數鮮花,也正打量著賈元春。

他這幾日想起去年那日在慈安宮外同賈元春說的話,心下一直奇怪,每每想到總覺得自己說出那樣的話不可思議。仿佛那一刻他不是自己,而是另一個人在用他的身體行事一樣。諸如當初送吃食、白狐領子等舉動,他也覺得詫異。

然而這詫異是從前幾日才漸漸生出來的。

自有了這詫異之感,永瀝就一直想再見見賈元春。這份想見與去年那種瘋狂的想念中想見卻有不同,此刻他多是想要看看這個姑娘是怎麽讓那時的自己著了迷。

他不知道當初那份突如其來的猛烈情感是一個名叫“阿音”的神做下的好事,此節容後再表,而今且看永瀝如何送賈元春回去。

永瀝望著鮮花後一張芙蓉面,心頭微動,這悸動與去年毫無根由的瘋狂不同,微癢發麻,然而細小隱秘,轉瞬即逝。

賈元春被他直直盯著,不禁有些害羞,半低了頭,面上仿佛是被花映紅了。

這麽靜靜走了一刻,永瀝沈吟道:“我去年輕狂,同女史說了些不著邊際的話……”他踟躕著,不知該用怎樣的詞句才合適。

賈元春卻洞悉他心底般,在他停頓的間隙,輕輕接過話頭,“世子何曾說過什麽。我素來不聰慧,昨日的話今日便忘了,哪裏還想著去年的事兒?”

永瀝啞然,固然卸下當日承諾心頭一松,卻又有些說不清的失落。這小小女子哪裏是“不聰慧”,簡直是太善解人意。

賈元春停下腳步,對著永瀝福了福身,平靜道:“世子留步吧,前面營帳多為女眷了。”說著收回了永瀝懷中花朵,微低了頭,背身離去。

永瀝立在原地,望著賈元春窈窕身影漸行漸遠,直至消失在營帳之後,唯有懷中一襟花香似有若無。

有一點惆悵,在那花香裏悄悄縈繞。

賈元春回了自己帳子,如梅卻已經先她一步回來了,正在清洗兩個纏枝花瓶,見她回來,忙道:“女史您回來了!這兩個花瓶您看看,和這花配麽?”

賈元春松開雙臂,滿懷的花簌簌落了一地。

如梅呆住了,楞楞的望著她。

賈元春看她一眼,此刻也沒有心氣去問如蘭的事,她低聲道:“我自己靜一靜。”

如梅一聲不吭退了出去。

賈元春自己撲倒在柔軟的被面上,將臉埋在溫暖的枕頭裏,過了好半響,她揚起頭來,長長吸氣。

這就對了。

雖然自去年永瀝說了那樣的話之後,她一直隱隱期盼著;他不時送來的小玩意兒,也令她產生了錯覺。但是那種喜悅之下的不安一直都在,而且越來越重。做出那樣舉動的永瀝,同她記憶中的那人,後來九五之尊的帝王,實在是相去甚遠。簡直不像是她知道的永瀝了。

今天他說了這樣的話。

這樣才對。這才像他。

然而,她心中還是有揮之不去的沮喪。這沮喪仿佛是地獄裏伸出來的手,要將她扯入一片灰色暗沈中去。

“餵。”有誰在說話。

“我是阿音吶。”

賈元春從床上爬起來。

“阿音?你去哪裏了?這一年怎麽都沒出聲過?”

“哎,別提了。”阿音的聲音聽起來不太開心,“我被寶樹神拎回神界訓了整整一天。”

一天?天上一天,人間一年?

“為何事訓你?”

阿音很詭異得沈默了好一會兒,才慢吞吞道:“我說了,你可別怪我。”

賈元春心道:你無形無體,便是怪你又能如何?

阿音大叫,“那那那!心裏怪我也不行!我能聽到你的心裏話的。”

磨了很久,阿音才小心翼翼道:“我那天聽了你夢中與那個靖親王世子的事情,知道你想嫁給他。我看你那麽想嫁給他,就想幫你嘍。我潛入他夢裏,跟他一直講一直講,他就會慢慢覺得自己非娶你不可……簡單來說,就是我用了法術,讓他對你產生了強烈的感情,一定要娶你——餵餵餵,不許生氣,我可是為了幫你的!”

賈元春簡直不知該作何反應才好。

“這樣做是不對的……寶樹神已經封了我蠱惑人心的法力。”阿音的話聽起來無比沮喪哀怨。

賈元春深呼吸幾次冷靜下來,問道:“那現在一切恢覆原狀了?”

阿音的聲音越發低了,“基本上是的……”

“哪一部分不在‘基本’這個範圍內?”賈元春單刀直入。

“額……你知道自然萬物是平衡的,”阿音像走在薄冰上的狐貍一樣,小心而狡猾得繞著圈,“喏,我改變了永瀝對你的感情,自然就會改變另一個人對你的感情來維持平衡……”

“誰?”

“……那個姓謝的女史。”阿音慘兮兮得和盤托出,“她對你產生了強烈的嫉妒——而且為了平衡產生的感情,會比被首先強行改變的感情消失得晚。就是說,雖然現在永瀝對你強烈的愛意消失了,但是謝女史對你強烈的嫉妒還存在著……”

賈元春簡直想要哀嚎,她盡力保持著理智,“還會存在多久?”

“……唔,這個不好說,可能三五天,可能三五年,也可能……三五十年……”阿音說到後面,自動消音了。

一人一神沈默了很久。

最後阿音心虛落跑,“我才從神界回來,要養足精神才行……我休息了哈……”

賈元春頭大得趴回毯子上,在寬大的營帳裏滾來滾去,簡直像瘋了一樣。她想扯著喉嚨唱不找邊際的歌,想出去騎上烈馬奔馳,想……讓阿音生出形體,好讓她好好發洩一通!

難怪永瀝去年表現那麽奇怪!難怪上一世和親了的謝鯉這一世直跟她攪合!

“好哇,人人都忙著明日的八王聚會,你這妮子倒會躲懶!”伴著爽朗的女聲,安玥郡主挑開簾子走了進來。

賈元春忙又爬起來。

“大白天的就躺下啦?”安玥郡主笑著走進來,見了一地紅花,“呀,這花真漂亮——我說,你這女史做得可真奢侈,拿鮮花鋪地。”

“郡主?”賈元春不知道她何時也來了這草原上 。

安玥郡主對上她疑問的眼神,雙眉上揚道:“怎得,我難道來不得?”她大約是心情極好,俯身去撿花瓣,還是笑著,“我跟母親隨著皇上來的,比你們略晚些。父王的意思是要我稱病留在京中的,但是我聽說太孫也來了,便跟過來了。”她這話極力要說出落落大方的味道,提到“太孫”時卻還是難掩羞澀之情。

賈元春一邊收攏地上的花,一邊問道:“郡王要你稱病留在京中的?”

這一年來,她與安玥郡主的交情可謂突飛猛進。大概是因為安玥郡主的女兒心思不好對別人道,偏偏賈元春是為數不多知情者中與她年紀相仿的唯一女孩,人又顯得穩重不多嘴。安玥郡主信她,有些話總愛對她說。一來二去,兩人便熟絡起來了。

“是啊。”安玥郡主給了肯定的回覆,歪著腦袋看賈元春在那收花,“你又不問為什麽了?”

賈元春方才出去采花其實已經過量運動了,此刻這花散的到處都是,蹲著收拾了一會兒膝蓋便酸了,索性側身坐了下來,低頭慢慢撿著花,想了一會兒道:“郡王是怕你被遠嫁吧。”

先有蒙古三部求娶,明日又有八王聚會,哪裏變出這麽多公主撫蒙?

皇上這次秋狩,點了她們四個女史,此外欽點的大臣也多為有適齡女兒的,意圖已經很明顯了。

東平郡王有那個體面讓他女兒稱病,她賈元春卻是無計回避的。

安玥郡主聽了她的話,眼睛一亮,也在她身邊坐下,“你原來懂的啊!”又奇怪了,“那你還這麽沈得住氣,不怕皇上把你嫁給蒙古人啊?”

賈元春將手中一捧花理順,輕聲道:“皇上真拿定了主意,我怕也沒用的。”然而據她看來,別人且不論,四個女史中最有可能遠嫁蒙古的不是謝鯉便是她。吳女史和周女史都是後宮高位家族所出,一個背後是太子一系,一個是靖親王一系,皇上是絕對不會讓她們同蒙古軍隊沾上親戚關系的。

她穩住心思,不往深處想,笑道:“你既然也懂的,怎得還要來?稱病不出多好。”

安玥郡主有些不自在的挪開視線,口中哼哼著,“不是說了是知道太孫來了的麽……”

賈元春看著安玥郡主還帶點羞澀的面容,心裏猶豫著該不該提點她。這一年來,倆人關系雖好,說到“太孫”這個話題時也都是點到即止。一來安玥郡主畢竟女兒心性,害羞不多言;二來賈元春有意避開這個點,怕知道的太多不好抽身。

她有些想不明白安玥郡主與太孫的關系。

若說兩情相悅,還有個小馮氏。至少表面上看來,太孫為了小馮氏幾乎舉兵;小馮氏為了太孫一度尋死覓活。雖然過了一年,倆人沒能廝守也都各自過得不錯了。但怎麽看,都沒安玥郡主什麽事兒。

她如何就會對太孫這樣癡迷了呢?

若不是阿音蠱惑人心的法術已經被封存了,賈元春真懷疑安玥郡主也是被鬼神控制了。

即便是真切瘋狂的愛戀,在一直得不到回應的情況下,時間久了也該消褪了吧。

賈元春看著安玥郡主,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了回去。她如今還有永瀝、謝鯉一堆麻煩事兒等著,明日弄不好還可能被指婚蒙古,有時間操心別人不如且顧好了自己。怎麽說,安玥郡主上面還有個郡王父親,比她安全多了。

安玥郡主帶著一束紮好的花離開了。

如梅悄悄進來,打量了一下賈元春臉上神色,有些小心地問道:“女史,可要用晚膳?”

賈元春透過她掀起來的簾子縫隙向外一望,只見霞光漫天,已近日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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